【云水】與“文小姐”共舞(散文)
一
這“文小姐”真是小雞肚腸!就因為那年我寫了一篇鞭笞撻伐“文小姐”是靠吸人血,與“文公子”效夫妻之好,傳宗接代的文章,她和我之間的梁子就結得更深了!
從五月鵑紅的暮春起始,她就無聲地扇動著翅膀,輕盈地抖著黑蚤般的小身子,跟著我如影隨形地死磕上了。
紐約的天,年年都挺畸形,長長的春脖子,總按著夏的頭,春殘心不殘。仍然一如既往地可勁兒展示著自己,可上天還是沒慣著它。忽如一夜東風起,“呼嚓”一下,熱夏就蒞臨人間了。短衣短褲,體恤薄衫,迅即就成了大街上的流行款兒。入鄉(xiāng)隨俗,出來進去,我也自然換上了一身短打扮,那個感覺,真是舒服愜意極了。
誰知好日子還沒過上幾天,“文小姐”們就不知道是從哪兒的閨閣蜜窩里,抻著睡眼惺忪的懶腰,躍躍欲試地輕盈登場了。
可毀啦,那結的梁子,系下的仇,過了一冬一春,她們不但沒忘,反而更變本加厲了。來勢洶洶,又死纏爛打,和我耗上了。
女兒家前后院子的綠化彩化,頗有些公園的范兒。除了籬笆墻似的檜柏,春柳般婀娜身段的垂松,翠生生接地探空之外,其它的芍藥、杜鵑、海棠、木槿、繡球等一眾木本草本花卉,都種于盆中,擺放在全封閉的地磚上。
按說,院子里這謝絕“閑文免進”的環(huán)境,就是一個絕對的“No”!既沒有雜草叢生的死角,也沒有供她們生兒育女的水塘。真不知這幫厚顏無恥的家伙,究竟是貓在哪兒藏身隱體的呢?
太機靈了,也太富有戰(zhàn)斗力啦!還沒等你接著尋蹤訪跡,找這個端倪的時候,她們可就聞“香”而至了。我一個汗味兒十足的老爺子,又不是啥梔子、茉莉、夜來香,可她們就是稀罕的不得了。撲到你身上先給一個輕柔的吻,接下來就是分分秒秒不遲疑,又啃,又叮地不撒口了……于是乎,我也就“受寵若驚”了。嗚呼!皮癢刺神經,手撓頻復頻了。
究竟是什么時候跟我零距離,入皮三分接觸上的?我一直都是一頭霧水?!拔男〗恪眰?,難不成你們都修煉成了能隱身遁影的“飛來俠”?
依稀別夢里,“文小姐”們,都是長著細細的,長長的肚子的大秧女。可現(xiàn)在呢,她們卻緊身縮骨了,成了昏花老眼中,不易察覺,纖巧若塵的“小米粒兒”。曾幾何時,人們都是在月上柳梢頭,人聚黃昏后,篝火熊熊,蚊香裊裊里迎接她們的“造訪”,在黑暗籠罩的靜臥中,聽聞那疾速俯沖而至的嗡嗡鳴鏑??稍鴰缀螘r,這些卻全都不見了。才不過是幾十年短短的一瞬,她們就又脫胎換骨,更新?lián)Q代了。再不用等到月黑風高,行蠅營狗茍。光天化日之下,就敢于顯形亮刺,破膚吸血了。儼然成了比辛勞采蜜的工蜂,還功夫了得,甚至都望塵莫及的小精靈。這也太可怕了!在與人們打游擊戰(zhàn)的周旋之中,她們竟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,變得更有恃無恐了。
本欲舒緩少許,輕松片刻,可陣陣刺癢襲來,指甲由不得下意識地抓撓,才發(fā)覺胳膊大腿,甚至脖子,乃至手指關節(jié)上都收獲了一個個膨起來的半拉葡萄。
唉,也只能是在一聲嘆息中,自怨自艾了,誰叫你貪圖舒爽,肌膚外露!須知,這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,“文小姐”們可不是吃素的!
二
隨手翻閱“唐詩三百首”,想來個“以讀攻毒”,暫時轉移忘卻之療法。卻發(fā)現(xiàn),老祖宗們也并不比我們高明,原來他們早已是不堪其苦了。
劉禹錫,這位史稱盛唐詩豪的大詩人,就寫了一首文彩飛揚的《聚蚊謠》:“沉沉夏夜蘭堂開,飛蚊伺暗聲如雷。嘈然歘起初駭聽,殷殷若自南山來。喧騰鼓舞喜昏黑,昧者不分聰者惑。露華滴瀝月上天,利觜迎人看不得。我軀七尺爾如芒,我孤爾眾能我傷。天生有時不可遏,為爾設幄潛匡床。清商一來秋日曉,羞爾微形飼丹鳥。”
擱置這首詩對當時官場的政治腐敗,寓諷刺隱喻意義而不言,單從字面上賞析,此詩就可算得上是一首彰顯“文小姐”居功至偉,卻又對其無可奈何,而自我解嘲的奇詩了。
掩卷而思,盛唐再盛,自不能與今天之中華同日而語。其科技與環(huán)境方面的發(fā)展水平,更是與如今北美洲這一方土地上的人事無法匹及??蔀槭裁?200多年前“聚蚊謠”里吟詠的情形,在這里卻仍然叫人感覺很貼切,不陌生呢?
噢——明白了。旅居美東幾年間的耳聞目睹,再過愚鈍,也總能參破一二。以紐約市為例,不得不說,總體家居的戶外環(huán)境確實可圈可點。除曼哈頓扎堆兒高聳的摩天大廈外,絕大部分獨棟,或連體別墅式住宅,原住民的歐裔老外們,都非常注意修飾呵護房前屋后的一草一木。配以周邊幾十年、上百年的老樹,和繁花季季,姹紫嫣紅的背景,幾乎都可以與北戴河療養(yǎng)院所的環(huán)境一比高下了。
然而觀察任何事物,都不能盲人摸象。拓展視角,同樣也會發(fā)現(xiàn),這里比國內相差懸殊,甚至叫人瞠目結舌,不忍卒睹的地方,也比比皆是。國人初至,難過三日就會咂舌稱怪,這里除每周露面兩次收走垃圾,印著Sanitition字樣的龐然大物,容收入、吸納、處理為一體的環(huán)衛(wèi)車之外,從來都看不到國人眼里,那穿著制服,手持畚箕,扛著掃帚的環(huán)衛(wèi)保潔人員。
各家自產的垃圾,倒進各戶的垃圾桶。那些“天產”的,就是被風吹裹來的垃圾呢?對不起,刮到了誰家的一畝三分地,那就是誰家的事!勤快人,自是不辭其苦。懶人,也有倆選擇,一是交與風繼續(xù)吹,能吹到爪哇國最好;另一個那就等著環(huán)衛(wèi)局來上門口貼罰單了。別看沒人掃大街保潔,可各衙門都供著專門罰款的人,那可真是樂此不疲。來無影,去無蹤,不知啥時候就給你“吧唧”一貼,送來了出血見紅的“好兆頭”。
三
去布魯克林的小唐人街理發(fā),無意中與正拿電推子精剪細剃的老板,聊起了他店門口隔道,正處于地鐵跨線橋頭,經年一地狼藉的那堆垃圾,問到政府為什么不花錢雇人清走。來美30多年,仍是一口吳儂軟語的上海籍老板,停下推子,肩膀一聳,政府哪有那個錢,有錢都去管世界上的事兒啦!話鋒一轉,說起了黃浦江外灘又在整修,那來自大洋彼岸的滬上新聞,言語中既有唏噓,又流溢著一種隱隱的自豪。
各人自掃門前雪,罰單雖紙卻似鐵,管得你服服貼貼,順順溜兒??梢窃诠放缘臉淞肿幼咦撸c眼看著地鐵站口橋頭的垃圾堆一樣,就不容人不感慨萬千了。哈,十有八九你就會幸運地步入“文小姐”們的領地,接受傾巢出動的熱烈歡迎啦!
林子里天養(yǎng)活的樹,都競相頑強地把枝葉伸向天空,渴望著陽光的青睞??伤鼈儏s忘了“木秀于林,風必摧之”,總有一些倒霉的,遭了雷擊大風,被摧枯拉朽,不幸早夭的峣峣者,都只能那么橫躺豎臥,哩拉歪斜地被雨蝕蟲蛀多少年,也乏人問津。不能不提到,樹林深處,也常能看到有天使們遺落在人間的鏡子。一汪汪碧水清池,被綠樹掩映擁抱,充滿了誘惑。欣喜之下,急奔而去。妥妥的,這一回的待遇可就要升級啦。
竊想,這些輝映著太陽,波光粼粼的一面面“寶鏡”,若是被世外高人,來一個乾坤大挪移,搬到東土,那接下來就肯定是搭橋砌岸,修廊筑榭,楊柳堆煙,起山造亭了?!皩氱R”一旦被鑲上金邊兒,自然也就身價不菲,成了“金山銀山”。
這里呢?腳下的野生灌木,扎手絆足,上面纏繞的藤蔓,刮目劃臉,水邊俱是沼澤泥濘。最可憐養(yǎng)在深閨無人識的那一片片蘆葦,揚著黃褐色的纓穗,無語無聊地搖來擺去。一日復一日,一年一朽敗,一歲一枯榮。多少輩子都是這樣自生自滅地爛著,漚著。
終于有人光顧啦!可還沒近跟前,這“文小姐”們可就發(fā)飆了!很簡單的道理,你驚擾了它們吻頸交喙,生兒育女呀,這還了得!“呼啦啦”,鋪天蓋地沖著你就撲過來了,那架勢分明就是一個你死我活,擺著要拼命相搏的……
終于明白了,“文小姐”們?yōu)槭裁辞嗖A獨寵紐約這枚大蘋果,原來大蘋果擁抱孕育了“文小姐”們那生生不息的搖籃和樂園!
不獨我這個旅居者,就是本鄉(xiāng)本土的紐約人,每逢夏日也都難忍難耐“文小姐”們的熱情和癡情。常能見到,路人那白皙的皮膚上,一個個隆起的水泡,和一處處紅腫,還有嬰兒車里小手撓著小胳膊的童稚哭聲。
突然想起來,國內對外國人實行了144小時的免簽入境后,秋果頗豐的喜訊。國家移民局統(tǒng)計,僅今年上半年從各口岸入境的老外,就達到了1460多萬人次。這其中通過免簽入境的就有850多萬人次,同比增長了近百分之二百。越來越多的老外,驚嘆流連于神州山河的壯美,感慨古老中國翻天覆地的變化。到老家哈爾濱去的客人們,更是把原本就妙不可言,引人入勝的哈爾濱之夏,也夸得愈發(fā)容光嫵媚了。
又想起了最樂出風頭,湊熱鬧的“文小姐”們。試想,若是讓她們逮住了機會,也能像在大蘋果城那樣,恣意瀟灑地當迎賓小姐,狂登“T臺”走秀,那海內海外的朋友們,還能如此趨之若鶩,“天涯若比鄰”似的暢游中華嗎?
回視身邊,隨著秋意漸深,“文小姐”們雖然有所收斂,但她們又轉移戰(zhàn)場,覬覦室內了。尤其是對于我這個她們格外鐘情,且梁子日深的人,必須要小心防范。該出手時就出手,再不能懷東郭先生之仁了。
生活就像是一首圓舞曲,既然造物主偏袒佑庇著“文小姐”,也讓她們占據了相應的音符,那我們就只能寄予深深地祝愿了??蓯鄣娜藗?,讓我們也和著圓舞曲的旋律,習慣于與“文小姐”共舞吧。不過,這絕對應該是一個“長袖善舞”!
水是家山甜,月是故鄉(xiāng)明。見過了月殘月缺,當尤為渴望,再徜徉于松花江畔屏息一坐,眺望“余霞散成綺,澄江靜如練”,憧憬更加美好的未來。那里鮮見“文小姐”的騷擾,更有那比任何時候都格外圓,分外亮,如詩如畫的故鄉(xiāng)的月亮。
中元已過,廣寒月殿,想來嫦娥仙子正在忙于梳妝,精選祝福。中秋的夜,已經在向我們招手了。
2024年8月于紐約
這篇文章是散文,不是微小說。不好意思了,老師。讓人深思回味的佳作,再次欣賞學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