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盆棕竹
　　
　　 那年，新宅裝修后，為美化客廳，我購置了兩盆盆栽放在電視機柜上。一盆是海棠；另一盆是棕竹。海棠比杏花紅、比桃花粉，素有國艷之稱。春末夏初，正是海棠盛開時節(jié)，五朵、七朵傘狀簇生，繁花裹枝，層層疊疊，灼灼燦燦，仿佛燃起紅燭，把整個客廳映得紅亮一片。細觀更妙，枝間新綠一重重，小蕾深藏一點紅。真?zhèn)€流光溢彩，美不勝收。相較于海棠，棕竹就失色很多。
　　 雖然它的每一片葉片都被我擦得青翠碧綠，但綠得普通，無細妙之處可鑒。我后悔了，當時若不購棕竹，買兩盆海棠或選同樣是花枝縱橫的壽桃盆景，豈不是滿屋春色關不住了。
　　 不過，后悔的心情很快變了。
　　
　　 可能是養(yǎng)育的環(huán)境由花圃轉到了我家客廳。更兼培育人由技術精湛的花工變成了我這個毫無養(yǎng)花經驗的生手。不過月余，海棠的葉子變黃了，邊緣的地方甚至卷了起來，花也開始凋謝……我大驚失色，趕緊向人討教挽救的措施。有人告訴我將維C藥片溶水澆灌可以回春；有人教我將阿司匹靈藥片碾碎，白酒溶化后，摻水澆盆可促新根……
　　 我病急亂投醫(yī)，凡救花的妙招，都一一試了，卻似乎都沒有起死回生的奇效。葉和蕾仍然掉落，枝頭掛著的小海棠果也滾落一地。老莖已無綠葉，嫩莖倒還掛有幾片紫葉，卻小而不展，燦爛之后一片暗淡。我家客廳尚屬華麗，置了豪華電視機柜。這么一盆要死不活的盆景擱著，不僅不添彩，反成一處礙眼的大敗筆。
　　
　　 愛人說，別折騰了，這盆海棠不管怎么搶救也難再度輝煌了。舍棄吧，明年買新的。想想在理，便把那盆海棠搬至室外，任其自生自滅。很快它就徹底枯死了，只剩那盆棕竹。說來也怪，棕竹不僅毫無枯死跡象，反而蔥蔥翠翠、生機勃發(fā)。出現這番景象也在情理之中。
　　
　　 海棠危機后，我到網上惡補了養(yǎng)花知識，略略懂得了棕竹的培育技術。照章行事，倒也中規(guī)中矩。再者，那些溶了維生素、阿司匹林的藥水，搶救海棠無效，澆棕竹還是大有益處的，竹枝迅速增高、增多，新葉紛展，整盆棕竹呈現出一派獨特的熱帶風情，給客廳平添了一抹高雅的綠韻。我于是對棕竹盆景愛不釋手了，不計成本地培育起它來，網購了專為棕竹研發(fā)的水溶肥。使用后，效果奇佳，竹枝很快增高到半米多，十數枝排列著，竟有叢林氣勢。但成長有成長的煩惱：原先那只橢圓形的淺盆長滿了根系，阻礙了根部的透氣性，生長狀態(tài)將會越來越差。而且竹枝過高過密，影響了收看電視，必須給它換盆并搬下電視機柜了。于是，我挑選了一只白色瓷盆，使用盆栽專用土混合適量的粗砂，添加些腐熟的餅肥，將棕竹移植了過去，放置在客廳和陽臺相鄰的墻角?？赡苣抢锏臏貪穸取⑼L度、光照度都適于棕竹生長，服盆后，棕竹更是長得生機勃發(fā)，不過兩三年的功夫，棕竹長有一人之高了，儼然一盆高雅的客廳大綠植。但成長的新煩惱又來了。因客廳別的墻角或擱有別物或光照度、通風度不佳，都不適于擺放棕竹。那盆棕竹就一直擺放在那個墻角沒挪移過。
　　 我家住江邊小區(qū)一樓，比較潮濕。時間久了以后，那墻角的白墻上竟出現了一大片霉點，用了多種清潔劑都無法擦凈。
　　 有潔癖的愛人發(fā)話了，這棕竹不能放在屋里養(yǎng)了，必須搬出屋外去。我自然不敢怠慢，趕緊將那盆棕竹移至我家餐廳窗前的空地上。又將客廳那墻角的墻灰鏟盡，抹上膩子，刷了白色乳膠漆，方才恢復了客廳的整潔度。棕竹是南方植物。搬到室外去養(yǎng)，春、夏、秋三季不愁，但冬季氣溫在零度以下就容易受凍害，植株會凍死。因此搬出去的頭幾年，都是春季搬出，冬季搬進，倒也避免了凍害。但有一個問題接踵而來了，隨著植株越來越大，花盆也越換越大，七旬以后，我已獨自一人搬不動那盆棕竹了。
　　 若一年只是搬出、搬進兩趟活，倒也罷了，可以喚小輩來幫忙。但冬季搬進屋后，為了不影響客廳的整潔度，要把那百十張蒲扇一般大小的粽葉上積了三季的塵土都擦凈，而且還必須每片正反兩面都擦得油光锃亮，那工程也實在太過浩大了，非得爬高蹲低地擦拭一周方能勉強達標，這顯然超出了我一個七旬老人的能力。而且過多地久蹲站起，對于一個高血壓患者來說，具有危險性，很容易引發(fā)心腦血管的急癥。愛人發(fā)話了，明年起，棕竹不許再搬進屋了。凍死就凍死吧，總比累死人強。
　　 我養(yǎng)育這盆棕竹那么多年，早已培育出一種特殊的情感了，自然不會棄之不管，絕對不能讓它凍死。冬季，每當天氣預報說有冷空氣要來臨，我都提前給整盆植株罩上一只大號保溫袋，寒流過后再摘下。此招有效，多年下來，我的棕竹并沒遭遇凍害。但有一年，特殊情況發(fā)生了。氣象預報說，我市將遭遇一股有氣象記錄史以來最強的寒潮，最低氣溫將達到駭人的零下九度。
　　 我知道遇到這樣的極端天氣，僅罩一只保溫袋是挺不過去的。而且那時的棕竹植株更高大了，沒有相應的保溫袋且不說，便是有，要將一只超大的保溫袋給盆高大的棕竹罩嚴，于我來說，也是一件超能力的難事，必須蹬梯子才能夠著。萬一動作不慎摔骨折，那真是太可怕了，我不得不放棄罩保溫袋的方案。但又不能不采取別的措施，否則棕竹必將凍死無疑。絞盡腦汁想出了這么一個方案：在盆土的表面鋪上厚厚幾層塑料袋，又尋出床舊棉褥包裹整個盆體。這活，說說容易，實際干起來卻很難，折騰半天，累得腰酸背痛才捆緊裹嚴。怕還不保險，又干壘了堵擋風的矮磚墻……好在這次超級寒潮滯留的時間并不長，采取了這些措施后，棕竹挺過來了，我人卻累病了。愛人一邊照料我，一邊放狠話，下次，你再因打理棕竹累病了，別找我，找棕竹去。妻命難違，我只得答應她今后再不打理棕竹。但提了一個要求，讓我最后一次給棕竹換個大盆。愛人同意了，但讓我把女婿叫來，所有的體力活都由他做，我在旁作技術指導。我選了個又大又深的盆，底部墊了厚厚一層蛭石，混填了園土、腐葉土、粗砂，讓它在無論何等惡劣的氣候條件下都不會盆內積水，發(fā)生爛根。
　　 料理完，我輕撫棕葉喃喃說，棕竹呀，我的好棕竹，老夫今后無力打理你了，你要自珍、自重。風吹粽葉沙沙響，仿佛在回應我，主人啊，我的好主人。你年至耄耋，又一身多病，無力打理，就不需打理。物競天擇、適者生存，我會慢慢適應的，放心吧。
　　 今后，生活低配、精神高配，初心不改，仍為人們的生活添一抹綠韻，雖普通但恒久。說得好，棕竹雖無一時之璀璨，卻恒久地獻綠，鑄成生命的輝煌，這也正是我們千萬普眾人生價值的寫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