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　　 生命中，總有一些東西是難以忘懷的。就像我如今站在居所的陽臺上，目視前方，所及之處，有一幅圖景在時時吸附著我的眼睛——在距離小區(qū)200米外，有一座凌空飛架的公路橋。橋下，幾條銹跡斑斑的鐵軌，橫亙在雜草叢中，忽隱忽現(xiàn)，如同幾株放倒的樹木……每每望著它，總有一種情愫在心間縈繞。難得一見匆匆駛過的火車頭，拖著幾節(jié)車廂，車輪摩擦鐵軌時發(fā)出的熟悉的——咔嚓嚓、咔嚓嚓的聲響，由遠及近，又由近及遠，把我的思緒帶到歲月的深處……
　　 別看這條鐵路已陳舊不堪，卻曾有過輝煌的歷史。
　　 它的名字曾被稱之為京山鐵路，過去又稱京渝鐵路。是由北京正陽門車站開往山海關的鐵路線路。途經(jīng)豐臺，廊坊，天津和唐山等幾大站，全程415公里。這條鐵路從光緒五年（1879年）開始修建，前后歷時二十一年才建成。完成后的京山鐵路，成為我國東部區(qū)域連接沿海的綠色通道。但在解放前的半個世紀中，它卻是一條反動政府和侵略者，壓榨奴役人民的掠奪之路，是勞苦大眾的辛酸之路。
　　 由北京到山海關的京山鐵路，實際上是隸屬于京哈鐵路的一個路段。過了山海關，京山鐵路就并入漫長的通往哈爾濱的鐵路。和京山鐵路一樣，解放前京哈鐵路是日俄帝國主義侵略，掠奪中國人民的工具。大量的礦產(chǎn)，林木，稀有礦藏，通過一節(jié)節(jié)車廂，流入強盜之手。全國解放后，這條鐵路成了中國列車密度最大，運載能力最強的鐵路干線之一，成為新中國經(jīng)濟建設的一條大動脈。
　　 京山鐵路宛如一條巨龍，從我的家鄉(xiāng)蜿蜒而過。
　　 在鐵軌上奔馳的一列列火車，汽笛聲聲，鏗鏘陣陣！鳴奏著一曲曲高亢的旋律，創(chuàng)造出一支支動人的佳話——
　　 佳話一：在中國的鐵路橋梁的歷史上，有一位響當當?shù)娜宋铩蔡煊?。我們只知道，京張鐵路（北京至張家口）是由他主持設計建造的我國第一條鐵路干線，卻不知道京山鐵路的一個重要路段，也出自他的手筆。這個路段是由唐山煤礦到豐南胥各莊，雖然只有12公里，但卻是中國的第一條國際標準軌距鐵路。這是剛走出校門的詹天佑，經(jīng)老同學鄺孫謀的推薦，到中國鐵路總公司任工程師的第一次小試牛刀，就創(chuàng)造了中國鐵路史上不朽的神話！當時，他常常親臨工地，與工人同甘共苦。用了七十多天的時間，這條路段便順利通車。一位鐵路大師也由此誕生了！
　　 佳話二：建國初期，毛澤東主席曾乘坐專列，對蘇聯(lián)進行了歷史性的訪問。毛主席的專列，就在京山一線馳騁而過。此次訪問意義重大，毛主席的出訪，不僅奠定了中蘇友好關系的基石，還簽訂了《中蘇友好同盟條約》，為新中國的建設和發(fā)展，找到了強有力的合作伙伴！京山鐵路，也成為一條友誼的紐帶。
　　
　　 二
　　 我和這條鐵路上火車的相識，在幼年就開始了！或者說，我身在襁褓里的時候，這個世上絕無僅有的龐然大物，就已開始叩擊我心靈的門扉。只不過那時候，我和轟隆隆一路暢行的火車，只能是暗通款曲吧。也許正是這種轟隆隆的聲響，激發(fā)了我的欲念，開啟了我與它前世神交的密碼，讓我在剛記事時就有了急于想找尋它的欲望。但是我的眼前只有高高的青紗帳，我只能在滿眼的綠色中，諦聽著村北二里外傳來的轟隆隆的巨響。
　　 有一天，在忙碌的人們收走了一片綠色之后，終于讓我看到了火車的廬山真面目！我順著母親手指的方向，看到了它從遙遠的地方奔馳過來的那一刻。雖然有些模糊，可還是被那碩大軀體驚呆了。??！那就是一條鋼鐵的長龍，轟隆隆地一路呼嘯而來，浩浩蕩蕩，勢不可擋！隨著車頭上噴出的一串白霧，隨即傳來的一聲凌厲的汽笛聲，似給天公傳遞著某種信號……我目送著它從我的視線中一節(jié)一節(jié)地掠過，又急匆匆地奔向遠方，只留下一顆心在怦然跳動。
　　 因為父母親的阻攔，我一直未能與火車近距離接觸。他們擔心我的安全，一直對我嚴加管束。就連去村北的小河中游泳，也遲遲不開綠燈。我就只能遠遠地望著，那匆匆而過的一列列貨車和綠皮客車，沿著筆直的鐵軌在往來穿梭。在已邁入小學三年級的門檻后，才在一個星期天，與兩個同學一起，以給羊割草的機會，偷偷地踅到了鐵路的邊緣。
　　 放下盛草的柳條筐和鐮刀，我們登上了高高的鐵路路基。警覺的眼睛向兩側(cè)張望：在明亮的鐵軌盡頭，沒有發(fā)現(xiàn)火車的身影，心也隨之松弛下來。用碎石鋪成的路基上，一根根黑色的枕木，整齊地排列著，托舉著四根筆直的鐵軌，消失在沒有盡頭的遠方……倏地，我有了驚奇的發(fā)現(xiàn)，前面不遠處，我發(fā)現(xiàn)一座水泥鑄成的圓形的碉堡！我們立即撒開腿奔了過去。
　　 到了近前一看，是一個舊炮樓，和在村里露天電影中看到的炮樓一模一樣，直徑和高度都在五米上下。我頓覺欣喜異常！興奮的大腦勾起一個情結(jié)，一本書中的故事也跳了出來。
　　 上學沒幾年，漢字還沒有多少，我卻對小說有了興趣。一本大部頭的《鐵道游擊隊》已經(jīng)讀過大半。書中的情節(jié)一次次掠過我的心弦，叩打著我的心靈之堤……鐵道游擊隊隊長劉洪和李正、王強他們，在津浦鐵路線上同日本侵略者英勇作戰(zhàn)，拔鐵路，打票車，奪取軍用物資，對抗日戰(zhàn)爭全面勝利作出巨大貢獻！我鉆進炮樓那低矮窄小的門，目睹里面的殘破景象，讓我恍然覺得，這是劉洪他們剛剛拔除的一個據(jù)點。
　　 曾經(jīng)聽過父親的講述，他曾在日偽時期擔任過黨的地下交通員。解放以前，在日偽時期，我們村里就曾是敵占區(qū)。日本侵略者在鐵路沿線修筑炮樓，防止抗日軍民對鐵路的偷襲，但仍經(jīng)常發(fā)生鐵軌被扒炮樓被炸的事件。日本鬼子氣急敗壞，開始了瘋狂地報復。我們村子因此遭受過洗劫。鬼子把村里的老少鄉(xiāng)親圍在一片開闊地里，四周占滿了荷槍實彈的鬼子兵。鬼子軍官向人群喊話，要說出誰是扒鐵路的主謀，八路軍在哪里？等到和看到的，自然是死寂般的沉默，和一張張怒目相視的臉。無計可施的鬼子開始對手無寸鐵的鄉(xiāng)親下手——村里的連中大叔被灌了辣椒水，利先大爺被槍托毒打……在嚴刑拷問下，鬼子一無所獲。最后掠了些財物，悻悻而歸。失道寡助，洶涌的抗日洪流終將侵略者淹沒在了人民戰(zhàn)爭的汪洋大海！
　　
　　 三
　　 鐵路與家鄉(xiāng)毗鄰，歲月里，我與火車同行。轟轟隆隆的聲響，高亢悅耳的氣笛聲，組成了生活交響曲中必不可少的音符。我也喜歡車頭上四個碩大的紅輪，在連桿的驅(qū)動下，戮力前行。
　　 也許是上天的安排，讓我在工廠參加工作后，有機緣與火車為伍。我上班騎行的一條公路，有三分之二的路與鐵路線并行，重合，相距不過幾米。
　　 每天行進在上班途中，呼嘯而來的火車，在身旁經(jīng)過，每每感受到一種強大的氣場！那鏗鏘鏗鏘的聲響，四大飛轉(zhuǎn)的紅輪，仿佛力量的源頭，牽引著長長的列車，也漫漶到我周身的每個細胞，讓人為之一振！我感佩火車的無所畏懼，一往無前的偉力，把一切艱難險阻消彌于輪下！
　　 大自然在高歌猛進的火車面前，顯得無能為力，卻給我們上班一族，屢屢制造麻煩。那時的上班族，大部分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車，后來隨著社會的發(fā)展，才漸漸有了摩托車。騎自行車對于自然界的風，雨，雪，霧尤其敏感，但又是不可避免的事。我往返的二十公里路上，一年四季風霜雪雨，幾成家常便飯。
　　 一次上班的路上，晚秋的風從早上開始，就在大地上肆虐。開始有三四級風，后來到了半路，已升到了六七級。迎著狂躁的風，盡管兩腳用盡全力，踩動兩個腳蹬，但車子前后兩只輪子，卻仍同蝸牛一樣緩緩移動……正當我的雙腳筋疲力竭之時，身后隱隱傳來轟隆隆的聲響，讓我周身打了一個機靈。火車越來越近，在它強大的氣場下，風似乎失去了它的魔力，感覺漸漸弱了下來。雙腳也像被充電般地來了精神。當車頭行至我身旁的時候，我伸出一只手臂，朝著正在向車外眺望的火車司機揮揮手?；疖囈婚W而過，我從司機那張掛滿煤塵的臉上，似乎看到了一絲笑意。
　　 我敬佩那些駕駛著一列火車昂首前行的司機師傅，但更對他們駕駛的火車頭生出萬般敬意！你看，一列滿載著貨物的火車，車廂五六十節(jié)，長達幾百米，竟能在一個小小的車頭的引領下，一路風馳電掣，所向披靡！不值得我們敬佩么？車頭功莫大焉！
　　 由此聯(lián)想到，一個集體就如同一列奔馳不息的火車。要想把工作做好，需要一個車頭，也就是要有一個好的帶頭人。當初我在單位，主管一個部門的工作時，就特別注重發(fā)揮標桿的引領作用。一方面注重自身修養(yǎng)，學習補充完善專業(yè)技術知識，提高駕馭全局工作的能力；另外，對于工作薄弱的班組，充實骨干力量，發(fā)揮其典型的帶頭作用，使工作迅速實現(xiàn)了轉(zhuǎn)機。一句“火車跑得快，全憑車頭帶”透出了多么深刻的哲理，也曾讓多少人醍醐灌頂，深悟個中三味啊！
　　
　　 四
　　 火車這一超然的運輸工具，從它誕生那天起到現(xiàn)在，不過200余年的歷史，然而它的發(fā)展，卻呈現(xiàn)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　　 從1814年英國工程師史蒂芬森，將瓦特發(fā)明的蒸汽技術，成功運用到火車的動力系統(tǒng)，他研制的第一輛“布拉策”號機車，開始馳騁在固定的鐵軌線路上的時候，火車的時代就開始了。最初火車的名稱也名副其實——確實是火力的作用，才催動車體的運行。隨著人類發(fā)展的腳步，由最初的蒸汽作為系統(tǒng)的火車，也演變?yōu)閮?nèi)燃機車，電力機車，甚至磁懸浮機車。
　　 火車的稱謂，在日常用語中，一直在人們的口中流連，哪怕是在蒸汽機車已經(jīng)絕跡的今天。是因了一份難以割舍的情緣么？我想，那隆隆的火車，早已駛進人們的心中！
　　 飛速發(fā)展的交通，也使火車借以馳行的鐵路，在進行著調(diào)整和變化。2006年11月，經(jīng)鐵道部的調(diào)整，京山線北京至南倉線劃入京滬線，而南倉站至山海關站間的線路改成津山鐵路。自此，一列列火車曾經(jīng)轟轟烈烈，穿行不止的京山線路，開始變得“門前冷落車馬稀”。偶爾駛過的一臺內(nèi)燃機車頭，后面掛了幾節(jié)車廂，給人的感覺是低頭耷腦，失去了以往的風采……
　　 現(xiàn)在，我時常站在窗前，望著眼前高架橋下那段蜷伏的鐵路陷入沉思：盡管自己知道，社會的發(fā)展終將以新事物代替過時的舊事物；我也相信，具有更大能量的火車機車，乃至其他形式的交通工具會不斷出現(xiàn)。否極泰來，這是社會發(fā)展的規(guī)律，火車的消亡，是鳳凰的涅槃，是人類騰飛的腳步！
　　 是的，鳳凰涅槃是一個時代最具寫真意義的詞語，當下的高鐵，特快，已經(jīng)遍布華夏大地，我們這里也有高鐵線路，京山鐵路線已經(jīng)成為高鐵的舊影，也是鐵路發(fā)展的鋪墊。我為祖國交通的發(fā)展感到由衷的自豪。
　　 但是，在我的內(nèi)心深處，轟隆轟隆的火車，依然高歌猛進，鳴響在我生命的交響里，與我前行，給我堅韌，賜我力量！一往無前，奔馳在歲月的軌道上……
　　
　　 2024年8月3日原創(chuàng)首發(fā)江山文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