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寧靜·承】盛夏的果實(散文)
小暑過后,河套平原漸漸進入最熱的季節(jié)。這個季節(jié)莊稼鉚足了勁兒蓬勃生長,大批的瓜果蔬菜開始爭搶著上桌。
周末回村,母親從園子里摘回來一堆菜,那些菜,花花綠綠擺了一地,散發(fā)著濃郁的植物馨香和新鮮的泥土氣息。
茄子圓頭杏腦,一身紫衣油光水滑,一看就汲取了豐富的營養(yǎng),茄把上的短刺株株挺立。黃瓜身形修長,長滿了密密匝匝米粒般的小疙瘩,頭頂的黃花,正張揚地開著。葫蘆的個頭最大,近一尺長,有著水嫩的肌膚,指甲稍稍一碰便會留一道明顯的印痕。柿子已經褪去了青澀,周身通紅,如一個個圓溜溜的小紅燈籠。
我愛不釋手地看看這個,又拿起那個聞聞。母親蹲在地上,麻利地將這些蔬菜進行分類,一一裝到食品袋里,邊裝邊叮囑我,這份是你的,那兩份是弟弟和妹妹的??粗覍⑦@些鼓鼓囊囊的菜一包包塞到后備箱里,母親才稍微伸展了下腰,似是獲得極大的滿足,臉上掛著欣慰的笑容。
她不住地念叨,咱這菜可不一樣,上的都是農家肥和自己漚的酵素,吃著放心。我趕緊一個勁兒點頭:什么菜都不能和媽媽菜相比啊。
我自然知道,這些瓜果蔬菜,傾注著母親和小五的心血。他們像伺弄孩子一般,精心種植這些蔬菜。
開春時,小五用小拖車拉了好幾車已經漚了幾年的豬糞、羊糞,一一翻到地里。又將吃剩的果皮和爛掉的果肉收集起來,裝到塑料桶里,里面加入紅糖和酵素,經過兩個月的發(fā)酵,制成酵素,隔三差五施到地里。
青苗剛長出來時,大批麻雀啄食青苗的根部,母親每天守著園子驅趕,后來插上小木棍,將水果網套一個個套到苗的周圍,又在地中間立起稻草人,才解決了這個令人發(fā)愁的問題。期間,母親和小五整日匍匐在地里,除草、澆水、上架、施肥、打掐旁頭、摘掉頭一茬根瓜。遇到生了蟲子,便將干辣椒揉碎了和水噴,或用燒下的草木灰進行處理。幾個月下來,母親和小五的皮膚都被曬成了小麥色。
那日清晨,我看到院里地上躺著好幾朵枯萎的葫蘆花,不禁大驚失色:媽,媽,葫蘆花怎么掉地了,我記得您常說,一朵花便是一顆果實啊。誰知母親不慌不忙:這你就不懂了,這些是雄葫蘆花,今年的蜜蜂少,我得把它們摘下來,與雌葫蘆花配對,才能結出葫蘆。我這才恍然大悟,怪不得母親一有時間就蹲在葫蘆秧子旁邊,原來是在進行人工授粉啊。
母親還叮嚀我們,有露水的時候千萬別進菜地,那樣走一遭,對那些正在開花結果的蔬菜傷害特別大。每每有人邀請她出門,母親也會面露難色:我走了,這些菜誰來照顧呢。往往匆匆走兩天她便急急回來,一進門,首先去園里看那些菜。哪些苗營養(yǎng)不良了,哪些果實該摘了,哪些植株被風搖歪了,她都一清二楚。
這些菜,成了她最大的牽掛。
那天中午,我們吃的是鐵鍋豆角燜面。等我將面燜進去的時候,母親正端回來一個大盆,里面一堆花花綠綠。我仔細一看,有粉紅的水蘿卜,像剛出浴的美人,偎著半身裙;有胖乎乎的苦瓜,身形粗壯,呆頭呆腦,如一只只盤臥的青蛙;還有幾條大小不一的黃瓜,似乎是提前商量好了,一致將身子弓成C型。因為剛洗過,這些菜都水淋淋地透著鮮。母親將水蘿卜和黃瓜切成條端上桌,只聽“嘎崩嘎崩”一陣脆響,便被人們你一段我一段生咬著進了肚。大家邊吃邊贊嘆:食鮮食鮮,這才是真正的原汁原味。
待燜面端上桌,那一盤剛腌漬的酸黃瓜又成了大家圍攻的對象。那是母親半個月前腌的,口感剛剛好。腌咸菜,是河套地區(qū)一直以來的習俗,秋天腌蔓菁、白菜,夏天腌黃瓜、芋頭。母親將摘下的新鮮黃瓜掐頭去尾,洗干凈后在蘿頭里控干,再放半日,待黃瓜水分散失得差不多時,和芹菜、蒜頭、辣椒、姜片,一層層撒鹽腌入甕中,再洗一塊光滑的石頭作為菜石,重重的壓在上面。
在盛夏,這一道酸爽脆嫩的腌黃瓜,最是下飯。
第二日清晨,還在睡夢中,母親便吆喝著,早飯熟了。
待我們匆匆下床,看到桌上一片金黃。粘稠的小米粥浮著一層米油,煮熟的玉米棒和蒸熟的南瓜正冒著熱氣。南瓜是我們這里近幾年引入的新品種,小巧玲瓏,狀如車輪,卻只有我的拳頭般大,人們給它起了一個動聽的名字——貝貝南瓜。貝貝南瓜,又稱金絲栗瓜,剛入春時,在大棚里種植,等氣候暖和了,人們又種在大田里,一年可以種好幾茬。它的個頭小巧可愛,味道粉糯香甜,果肉如蛋黃,外皮透著草木的清香,近年來成了巴彥淖爾粗糧界的網紅食品,為農民們帶來不菲的收入。
回家途中,沿路更是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瓜果,處處飄蕩著誘人的芳香。一輛輛卡車??吭谔镩g地頭,又大又圓的西瓜、沙甜可口的小香瓜、黃澄澄的華萊士,層層疊疊小山一般被碼放到路邊、裝載到車上。它們或入網或裝箱,承載著河套地區(qū)的熱烈與芬芳,被運往四面八方。
誠如臧克家先生所說,富庶的河套,是黃河所給的一點甜頭。盛夏的河套大地,如一位富足的母親,無私地敞開胸懷,將珍藏的果實悉數獻出。人們采摘品嘗時露出的那份心滿意足,便是對她最好的回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