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五下午，總公司召開中層以上領(lǐng)導安全生產(chǎn)會議。五點多時，楊總總結(jié)發(fā)言，正在強調(diào)安全生產(chǎn)的重要性，安排下一步的排查工作，劉一水設置靜音的手機屏忽然亮了，是李山泉的微信：“王總要求，今天周末，會后進一步學習，老地方?！?br />　　 王總就是王曉，總公司副總，五十多歲，劉一水和李山泉都是部長，屬王曉分管，此刻都在會議室。王曉與公司領(lǐng)導們坐一排，在劉一水斜對面，見他看手機，微笑著點了點頭。李山泉和劉一水并排而坐，中間隔了兩個人。
　　 所謂學習，就是打麻將，這是他們的慣用語。劉一水起初不想回應，但看到王曉向自己點了頭，勉強回復：“好。還有誰？”“潘。”“潘”即辦公室主任潘剛，他也在會議室。
　　 城市不大，也不繁華，但愛打麻將者眾多，無論酒店還是小飯館，麻將機是每個房間里必備品，最常見的是飯前飯后“經(jīng)濟半小時”。到了周末下午，許多人會提前約好，一下班就迫不及待地齊聚牌桌，大戰(zhàn)三百回合，有的甚至通宵達旦，雙休日更不用說。本公司也不脫俗。年前劉一水還跟同事熬過通宵，輸了錢不說，回家后被老婆罵得體無完膚，并要求打牌前必須向她報備，保證夜里十一點前回家。
　　 打麻將也有圈子，通常那些脾氣相近的人在一塊就玩得很愉快，也會形成相對固定的組合，輸贏無所謂，圖個開心。王曉愛擺副總的架子，打牌慢不說，動不動還批評人，搞得別人碰也不是，不碰也不是，讓人心里總覺得別扭、窩氣，即使贏了也高興不起來。吃飯喝酒也特講究，菜必須清淡，不放辣椒少放鹽，喝酒得三請三邀。久而久之，公司大多數(shù)人都不愿跟他打牌，更不愿跟他同桌吃飯。但他是頂頭上司，劉一水礙于情面，有時不得已才湊個手。她老婆陳鳳，是本公司退休職工，與大家自然很熟，也酷愛打麻將，還能喝半斤白酒，只要王曉在，她必跟隨，看牌時，喜歡在旁邊指手畫腳，甚至將王曉替換掉。每次來時，總牽來一條臟不拉幾的寵物狗，長相奇丑，身上還有幾處癩子，一到房間就解開繩子，讓它在房間亂竄。夫妻倆心疼得跟寶貝似的，說是幾年前空運來的，聰明得很，懂人話。每次見到他倆把狗來，劉一水就很厭煩，不正眼看它。私下里他曾跟李山泉和潘剛等人閑聊，方知他們也有類似的感受，只是不說罷了。
　　 會議結(jié)束后，他們四人陸續(xù)到了老地方——香香居茶館，風姿綽約的老板娘笑盈盈的把他們領(lǐng)到了888房間，說：“空調(diào)已開，茶也泡好了，有什么需要請隨時吩咐?！边M了房間，一身清涼，外面的那種炙熱感一掃而光。劉一水一進房間就看到陳鳳早到了，那條狗也在，他似乎聞到了一股腥騷氣，不禁皺了幾下眉頭。那狗見到王曉就立馬搖頭擺尾地跑上前，還不停地哼嘰著。王曉彎腰用手摩挲著它的頭，笑著對大家說：“你們看，它聰明吧？”又對狗說：“別急哈，一會兒吃肉肉?！蹦枪穬号c他親昵幾下就跳到沙發(fā)上臥了下來，兩只小眼睛還滴溜溜地亂轉(zhuǎn)。
　　 陳鳳說：“我已把菜點好了，距上菜還得一小時，你們可先學習一會兒?！?br />　　 打風后，大家依次坐在麻將桌邊，陳鳳站在王曉旁邊觀看。
　　 李山泉苦笑著說：“咱們今天打小點兒哈！公司今年效益嚴重滑坡，幾個月沒發(fā)工資了，我感覺基本生活都成了問題。好在社會保險還勉強在繳，否則真不好辦了。聽說有些有房貸、車貸的年輕人在借錢度日，有的還準備跳槽呢?！眲⒁凰团藙傄策B忙附和，畢竟他們還年輕，來日方長，都對公司的前景擔憂。
　　 見狀，王曉只好說：“小點兒就小點兒唄，我可沒指望贏你們的錢?！?br />　　 劉一水心想，說得好聽，這幾年你可沒少贏我們的錢。兩口子綁一塊兒，我們咋能打得贏？在你倆面前，我們都是輸多贏少。不僅打牌不講規(guī)矩，在公司里口碑也不咋地。
　　 打了兩圈，開始上菜了，大家便停了下來。算了一下，只有王曉贏了幾百元，其他三人都輸了一些。王曉笑道：“輸贏不大，就算平手吧?！闭f完走向餐桌，直接坐在上席，其他人便隨便坐下。那狗興奮地圍著桌子亂轉(zhuǎn)，不停地哼唧，陳鳳夾起一塊排骨放到地上，它一口就叼到旁邊吃起來。
　　 劉一水看了一眼桌上的菜，都是王曉喜歡吃的，沒見一點兒辣椒，心里就不忿，因為他愛吃辣。潘剛倒酒，一瓶白酒，正好倒了五杯，給每人面前端了一杯后，笑著對王曉說：“請領(lǐng)導致辭。”王曉挺直了上身，捋了一下頭發(fā)，清了清嗓子，正色道：“大家工作很辛苦，今天是周末，今晚正好聚聚，喝喝小酒，打打小牌，放松放松。公司發(fā)展不好，原因很多，但我一直在在盡心盡力。俗話說得好，車到山前必有路，船到橋頭自然直，咱們要向前看，不要過于焦慮和悲觀。毛主席他老人家說得好：‘我們的同志，在困難的時候，要看到成績，要看到光明，要提高我們的勇氣’。我相信，在公司黨支部和楊總的正確領(lǐng)導下，只要我們團結(jié)一心，就一定能共克時艱?！?br />　　 正慷慨激昂地講著，電話響了，他看了看手機笑著說：“說曹操，曹操到?！边B忙接通：“楊總啊，有什么指示？”“明天上午咱們到第二分公司去調(diào)研，看看他們有什么好的經(jīng)驗，以便全面推廣，及早擺脫困境。”
　　 通話音量很大，楊總的話大家聽得很清楚。王曉的臉色頓時晴轉(zhuǎn)陰：“雙休日還不消停。我與人約好明天上午釣魚，下午打麻將呢，這下好了，全泡湯了?！?br />　　 到總公司前，王曉就是第二分公司的經(jīng)理，業(yè)績平平。鑒于王曉年歲偏大，業(yè)務主管部門和總公司經(jīng)綜合平衡后把他調(diào)過來任副總，分管清閑的后勤，讓年富力強的人接了班。之后，新任經(jīng)理轉(zhuǎn)變經(jīng)營理念，開拓進取，第二分公司得到迅速發(fā)展，很快成了總公司的重要支柱。
　　 “酒倒好了，來來來，開始喝吧?！迸藙偠似鹆司票?，面向王曉說。見王曉沒動，其他人也都把酒杯端起來，望著他。李山泉接著說：“明天你還是去吧，公司發(fā)展要緊。今天這酒還是要喝的，你剛才不是說過了嘛，放松放松。”王曉才端起來呷了一口，開始吃起菜來。陳鳳又給那狗扔了一塊肉。
　　 又喝了幾口，大白刁上來了，潘剛急忙把魚頭對向王曉，并給他添了酒：“請喝魚頭酒?！蓖鯐月冻隽诵δ?，喝了一大口。他愛吃魚，當聽人夸愛吃魚的人聰明時，他就很高興。但今天卻沒人說。
　　 吃著聊著，第一杯酒就見了底，趁潘剛倒第二杯時，劉一水起身叫老板娘給他拿來了一小碟辣椒醬，他感覺這些菜味同嚼蠟，提不起胃口，連酒也不想喝了。李山泉和潘剛也趕緊各要一碟，連說吃些辣的好，開胃。但陳鳳說，我們家人都不吃辣椒。
　　 很快，五個人喝了三瓶酒，王曉說不再喝了。他和陳鳳喝的稍少些，大家都說有些暈。吃飯時，王曉還不斷嘮叨，說約好明天一起釣魚的都是自己的同學?！坝行┤藢W習成績當初還不如我，可現(xiàn)在他們的級別都比我高。不是我不努力，我真是時運不濟啊。”他一再哀嘆。他時常在各種場合說類似的話，劉一水他們習以為常，都不接話茬。
　　 王曉看了看手機，才八點半，笑著說：“時間還早，繼續(xù)學習吧?！崩钌饺团藙偩苿耪谏仙?，甚是興奮，連忙走向麻將桌，嘴里嚷著誰怕誰呀。劉一水想早點兒回家，但不想掃大家的興，不再說什么，只好慢騰騰地走了過去。
　　 重新打風后，座位都發(fā)生了變動。王曉說：“誰愿意下跑只能下一跑，打小牌嘛。我下個獨贏?！彼^獨贏，就是只能贏一張牌，存在邊子、卡、單吊三種狀況。李山泉和潘剛都表示無所謂，說誰贏誰輸可難說，也都下個跑子。劉一水說：“這就不小了啊，我啥也不下，我可沒你們有錢?！?br />　　 酒壯英雄膽，噼里啪啦，四人你來我往，互不相讓。陳鳳站在王曉旁邊觀戰(zhàn)，不時指點，不大一會兒，王曉又贏近千元，大部分是劉一水輸?shù)?。劉一水是他們中間家庭負擔最重的，越謹慎，越不贏，真是繩從細處斷。加上陳鳳在旁邊看牌說話，那個丑狗又在桌下鉆來鉆去，讓他心煩意亂。王曉是他的上家，有好幾次，他感覺該贏了，但王曉一張牌正準備打出去，卻被陳鳳吭了一聲換了一張。他知道為什么不贏了，窩了一肚子火。
　　 十點多了，考慮到明天王曉還要隨楊總調(diào)研，潘剛建議結(jié)束。但王曉正在興頭上，想擴大戰(zhàn)果，不耐煩地說：“調(diào)什么研？有用嗎？我明天隨便跟著應付一下得了。再打四圈！”
　　 王曉習慣了上家沒出牌就挖牌，挖了牌又慢悠悠地出牌，左掂掂右挪挪，加上陳鳳在旁邊參謀，出牌更慢了，大家都忍著。
　　 這次，潘剛還沒出牌時，王曉又先挖牌了，嘴里罵著又來張臭牌，潘剛出了牌，他卻說碰，把那張牌退了回去。劉一水本來就在氣頭上，張口就說：“牌小規(guī)矩大哈，挖了牌還能碰牌??？！”李山泉和潘剛也沒贏，借著酒勁幫腔：“上不打下不動，這是起碼的規(guī)矩。”但王曉卻置若罔聞，依然我行我素。
　　 見他如此，劉一水也以牙還牙，先挖牌，是好牌就留著，若沒用，能碰就碰，同時扣著幾張牌不讓陳鳳看見，很快手氣好轉(zhuǎn)，轉(zhuǎn)敗為勝。而王曉卻兩圈沒開胡，其他人還總帶著他下的獨贏，輸?shù)锰统霾簧俦惧X了，嘴里便不干不凈地嘟囔著。
　　 又打了幾局，王曉手氣仍沒好轉(zhuǎn)，又輸了不少，一時方寸大亂?？吹絼e人先挖牌，不禁大怒：“牌小規(guī)矩大！你們還有沒有底線?。?！”接著把門前的牌使勁一推，嘩啦一聲，滿地亂蹦，嚇得那狗汪汪尖叫。